这首普罗米修斯颂诗按其基本思想是对渎神行为的真正赞美,然而它最惊人之处确实埃斯库罗斯的深厚正义感:一方面是勇敢地“个人”的无量痛苦,另一方面是神的困境,对于诸神末日的预感,这两个痛苦世界的力量促使和解,达到形而上的统一——这一切最有力地提示了埃斯库罗斯世界观的核心和主旨,他认为命数是统治着神和人的永恒正义。
这位泰坦艺术家[普罗米修斯]怀有一种坚定的信念,相信自己能够创造人,至少能够毁灭奥林匹斯众神。这要靠他的高度智慧来办到,为此他不得不永远受苦来赎罪。为了伟大天才的这个气壮山河的“能够”,全职的付出永远受苦的代价,艺术家的崇高的自豪——这便是埃斯库罗斯剧诗的内涵和灵魂。
凡人类所能享有的尽善尽美之物,必通过一种亵渎而后才能到手,并且从此一再要自食其果,受冒犯的上天必降下苦难和忧患的洪水,侵袭高贵地努力向上的人类世代。这种沉重的思想以亵渎为尊严,因此而同闪米特人的人类堕落神话形成奇异对照,在后者中,好奇、欺瞒、诱惑、淫荡,一句话,一系列主要是女性的激情被视为万恶之源。雅利安观念的特点却在于把积极的罪行当做普罗米修斯的真正德行这种崇高见解。与此同时,它发现悲观悲剧的伦理根据就在于为人类的灾祸辩护,既为人类的罪过辩护,也为因此而蒙受的苦难辩护。事物本质中的不幸(深沉的雅利安人无意为之辩解开脱),世界心灵中的冲突,向他显现为不同世界例如神界和人界的一种混淆,其中每一世界作为个体来看都是合理的,但作为相互并存的单个世界却要为了它们的个体化而受苦。当个人渴望融入一般时,当他试图摆脱个体化的界限而成为世界生灵本身时,他就亲身经受了那隐匿于事物中的原始冲突,也就是说,他亵渎和受苦了。
日神安抚个人的方法,恰是在他们之间划出界限,要求人们“认识自己”和“中庸”,提醒人们注意这条界线是神圣的世界法则。
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的二重人格,他兼备的酒神和日神本性,或许能够用一个抽象公式来表达:“一切现存的都兼是合理的和不合理的,在两种情况下有同等的权利。”
这就是你的世界,这就叫做世界!——
一切个人作为个人都是喜剧性的,因而是非悲剧性的。
一个神奇的神话描述了[狄奥尼索斯]怎样在幼年被泰坦众神肢解,在这种情形下又怎样作为查格留斯备受尊崇。它暗示,这种肢解,本来意义上的酒神的受苦,即是转化为空气、水、土地和火。因此,我们必须把个体化状态看做一切痛苦的根源和始因,看做本应鄙弃的事情。从这位酒神的微笑产生了奥林匹斯众神,从他的眼泪产生了人。在这种存在中,作为被肢解了的神,酒神具有一个残酷野蛮的恶魔和一个温和仁慈的君主的双重天性。但是,秘仪信徒们的希望寄托于酒神的新生,我们现在要充满预感地把这新生理解为个体化的终结,秘仪信徒们向这正在降生的第三个酒神狂热地欢呼歌唱。只是靠了这希望,支离破碎的、分裂为个体的世界的容貌上才焕发出一线快乐的光芒。在上述观点中,我们已经具备一种深沉悲观的世界观的一切要素,以及悲剧的秘仪学说,即:认识到万物根本上浑然一体,个体化是灾祸的始因,艺术是可喜的希望,由个体化魅惑的破除而预感到统一将得以重建。
由于悲剧诗人之死,希腊人放弃人对不朽的信仰,既不相信理想的过去,也不相信理想的未来。
每当真相被揭露之时,艺术家总是以痴迷的眼光依恋于尚未被揭开的面罩,理论家却欣赏和满足于已被揭开的面罩,他的最大快乐便在靠自己力量不断成功地揭露真相的过程之中。
最诚实的理论家莱辛勇于承认,他重视真理之寻求甚于重视真理本身,一语道破了科学的主要秘密,使科学家们为之震惊甚至愤怒。当然,这种空谷足音倘非一时妄言,也是过分诚实,在它之外却有一种深刻的妄念,最早表现在苏格拉底的人格之中,那是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认为思想循着因果律的线索可以直达存在至深的深渊,还认为思想不仅能够认识存在,而且能够修正存在。这一崇高的形而上学妄念成了科学的本能,引导科学不断走向自己的极限,到了这极限,科学必定突变为艺术——原来艺术就是这一力学过程所要达到的目的地。
赴死的苏格拉底,作为一个借知识和理由而免除死亡恐惧的人,其形象是科学大门上方的一个盾徽,向每个人提醒科学的使命在于:使人生显得可以理解并有充足理由。当然,倘若理由尚不充分,就必须还有神话来为之服务。
在我看来,日神是美化个体化原理的守护神,唯有通过它才能真正在外观中获得解脱;相反,在酒神神秘的欢呼下,个体化的魅力烟消云散,通过存在之母、万物核心的道路敞开了。
音乐与其他一切艺术有着不同的性质和起源,因为其他一切艺术是现象的摹本,而音乐却是意志本身的直接写照,所以它体现的不是世界的任何物理性质,而是其形而上性质,不是任何现象而是自在之物。
只有从音乐精神出发,我们才能理解对于个体毁灭所生的快感。因为通过个体毁灭的单个事例,我们只是领悟了酒神艺术的永恒现象,这种艺术表现了那似乎隐藏在个体化原理背后的全能的意志,那在一切现象之彼岸的历万劫而长存的永恒生命。对于悲剧性所生的形而上快感,乃是本能的无意识的酒神智慧向形象世界的一种移置。悲剧主角,这意志的最高现象,为了我们的快感而遭否定,因为他毕竟只是现象,他的毁灭丝毫无损于意志的永恒生命。悲剧如此疾呼:“我们信仰永恒生命。”音乐便是这永恒生命的直接理念。造型艺术有完全不同的目的:在这里,日神通过颂扬现象的永恒来克服个体的苦难,在这里,美战胜了生命固有的苦恼,在某种意义上痛苦已从自然的面容上消失。在酒神艺术及其悲剧象征中,同一个自然却以真诚坦率的声音向我们喊道:“像我一样吧!在万象变幻中,做永远创造、永远生气勃勃、永远热爱现象变化的始母!”
酒神艺术也要使我们相信生存的永恒乐趣,不过我们不应在现象之中,而应在现象背后,寻找这种乐趣。我们应当认识到,存在的一切必须准备着异常痛苦的衰亡,我们被迫正视个体生命的恐怖——但是终究用不着吓瘫,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我们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我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觉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现在我们觉得,既然无数竞相生存的生命形态如此过剩,世界意志如此过分多产,斗争、痛苦、现象的毁灭就是不可避免的。正当我们仿佛与原始的生存狂喜合为一体,正当我们在酒神陶醉中期待这种喜悦常驻不衰,在同一瞬间,我们会被痛苦的利刺刺中。总是有恐惧和怜悯之情,我们仍是幸运的生者,不是作为个体,而是众生一体,我们与它的生殖欢乐紧密相连。
神话想要作为一个个别例证,使那指向无限的普遍性和真理可以被直观地感受到。真正的酒神音乐犹如世界意志的这样一面普遍镜子置于我们之前,每个直观事件折射在镜中,我们感到它立刻扩展成了永恒真理的映像。
一种文化随着这种认识应运而生,我斗胆称之为悲剧文化。这种文化最重要的标志是,智慧取代科学成为最高目的,它不受科学的引诱干扰,以坚定的目光凝视世界的完整图景,以亲切的爱意努力把世界的永恒痛苦当做自己的痛苦来把握。
席勒:“自然和理想,或者是哀伤的对象,倘若前者被描述为已经失去的,后者被描述为尚未达到的;或者是欢乐的对象,倘若它们被当做实在的东西呈现在眼前。第一种情况提供狭义的哀歌,第二种情况提供广义的牧歌。”
在外来入侵势力迫使德国精神长期在一种绝望的野蛮形式中生存,经受他们的形式的奴役之后,悲剧时代的诞生似乎仅意味着德国精神返回自身,幸运地重新发现自身。现在,在它归乡之后,终于可以在一切民族面前高视阔步,无须罗马文明的牵领,向着它生命的源头走去了。
我们徒然寻觅一棵茁壮的根苗,一角肥沃的土地,但到处是尘埃,沙砾,枯枝,朽木。在这里,一位绝望的孤独者倘要替自己选择一个象征,没有比丢勒所描绘的那个与死神和魔鬼作伴的骑士更合适了,他身披铁甲,目光炯炯,不受他的可怕伴侣干扰,尽管毫无希望,依然独自一人,带着骏马彪犬,踏上恐怖的征途。
神所钟爱者早死,这一点适用于一切事物,而同样确凿的是,它们因此而与神一起永生。
奇怪的外乡人啊!你也应当说:这个民族一定受过多少苦难,才能变得如此美丽!
完。
弥达斯国王在树林里久久地寻猎酒神的伴护,聪明的西勒诺斯却没有寻到。当他终于落到国王手中时,国王问道:对人来说什么是最好最妙的东西?这精灵木然呆立,一声不吭。直到最后,在国王的强迫下,他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说道:“可怜的浮生呵,无常与苦难之子,你为什么逼我说出你最好不要听到的话呢?那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不过对于你还有次好的东西——立刻就死。”
希腊人知道并且感觉到生存的恐怖和可怕,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必须在它前面安排奥林匹斯众神的光辉梦境之诞生。
荷马式人物的真正悲痛在于和生存分离,尤其是过早分离。因此,关于这些人物,现在人们可以逆西勒诺斯的智慧而断言:“对于他们,最坏的是立即要死,其次坏是迟早要死。”在日神阶段,“意志”如此热切地要求这种生存,荷马式人物感觉到自己和生存是如此难解难分,以致悲叹本身化作了生存颂歌。
[俄狄浦斯神话] 因为,若不是成功地反抗自然,也就是依靠非自然的手段,又如何能迫使自然暴露其秘密呢?智慧,特别是酒神的智慧,乃是反自然的恶德,谁用知识把自然推向毁灭的深渊,他必身受自然的解体。“智慧之锋芒反过来刺伤智者;智慧是一种危害自然的罪行。
周国平译序:
“我们用日神的名字统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在日神状态中,艺术“作为驱向幻觉之迫力”支配着人,不管他是否愿意。可见日神是美的外观的象征,而在尼采看来,美的外观本质上是人的一种幻觉。梦是日常生活中的日神状态。
酒神象征情绪的放纵。尼采认为,这是为了追求一种解脱个体化束缚、复归原始自然的体验。对于个体来说,个体的解体是最高的痛苦,然而由这痛苦却解除了一切痛苦的根源,获得了与世界本体融合的最高的欢乐。所以,酒神状态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癫狂状态。醉是日常生活中的酒神状态。在艺术中,音乐是纯粹的酒神艺术,悲剧和抒情诗求诸日神的形式,但在本质上也是酒神艺术,是世界本体情绪的表露。
总之,日神和酒神都植根于人的至深本能,前者是个体的人借外观的幻觉自我肯定的冲动,后者是个体的人自我否定而复归世界本体的冲动。在一定意义上,两者的关系同弗洛伊德的生本能和死本能有相似之处,均属非理性的领域。
叔本华认为,世界是盲目的意志,人生是这意志的现象,两者均无意义。
尼采否认理念世界的存在,他认为,只有一个世界,即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它是永恒的生成变化。这个世界对于人来说是残酷而无意义的,所以悲观主义是真理。但是,真理并非最高的价值标准,艺术比真理更有价值。为了生存,我们需要用艺术的“谎言”去掩盖某些可怕的真理。“真理是丑的。我们有了艺术,依靠它我们就不致毁于真理。”
日神精神沉湎于外观的幻觉,反对追究本体,酒神精神却要破除外观的幻觉,与本体沟通融合。前者用美的面纱遮盖人生的悲剧面目,后者揭开面纱,直视人生悲剧。前者教人不放弃人生的欢乐,后者教人不回避人生的痛苦。前者执着人生,后者超脱人生。前者迷恋瞬时,后者向往永恒。
叔本华说,悲剧快感是认识到生命意志的虚幻性而产生的听天由命感。尼采提出:……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中的生命仍是坚不可摧和充满欢乐的。看悲剧时,“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我们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我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觉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也就是说,通过个体的毁灭,我们反而感觉到世界生命意志的丰盈和不可毁灭,于是生出快感。
世界不断创造又毁掉个体生命,乃是“意志在其永远洋溢的快乐中借以自娱的一种审美游戏”,我们不妨把世界看做“酒神的宇宙艺术家”或“世界原始艺术家”,站在他的立场上来看待自己的痛苦和毁灭,这样,现实的苦难就化作了审美的快乐,人生的悲剧就化作了世界的喜剧。
肯定生命,连同它必然包含的痛苦和毁灭,与痛苦相嬉戏,从人生的悲剧性中获得审美快感,这就是尼采由悲剧艺术引申出来的悲剧世界观,也正是酒神精神的要义。
日神精神的潜台词:就算人生是个梦,我们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酒神精神的潜台词:就算人生是幕悲剧,我们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幕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
日神的美感是把生命力的丰盈投射到事物上的结果。酒神的悲剧快感更是强大的生命力敢于与痛苦和灾难相抗衡的一种胜利感。艺术是改变事物、借食物来反映自身生命力的丰盈的冲动。艺术家都是一些生命力极其旺盛的人,受内在丰盈的逼迫,不得不给予。
肉体的活力是艺术的原动力,审美状态有赖于肉体的活力。
在肉体的活力中,性欲的力量又占守卫。
审美价值立足于生物学价值。
艺术病理学问题。天才=神经病。艺术家是神经官能症患者。不过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由于力的过剩造成的“健康的神经官能症”,如希腊悲剧家;一种是由于力的衰竭而造成的病态的神经官能症,如德国的浪漫悲观主义者。
“美在哪里?在我须以全意志意欲的地方;在我愿意爱和死,使意象不只保持为意象的地方。爱和死:永远一致。求爱的意志:这也就是甘愿赴死。”
尼采最厌恶的现代文化的两个特征,瓦格纳都沾上了:做戏和激情。
——你们这是窝里反吗?
以上,译序摘录完毕。
确实情结不可或缺,因为否则的话,精神活动就会致命地停滞下来。但情结指出了个人的悬而未决的问题,在这些问题上他遭受了失败,起码暂时是如此,而且在那里有某种他既不能躲避也不能克服的东西——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那都是他的弱点。
那是在现实与达到现实对他的要求上、个人素质无能为力之间的冲突。
还有:
一个人永远也不能同时成为一切,永远也不是完整的;他总是以别的品质为代价,而产生出某些品质,而且完整性永远也不能达到。
第五章:《人生的几个阶段》
凡是保护自己免受新的和奇怪的事物的影响、并因而倒退到过去的人,也就与把自己与新的事物认同,并从过去逃离的人一样,陷入相同的神经机能病的状态。唯一的区别是,一个人是使自己与过去脱离,另一个人是使自己与未来脱离。
第八章:《心理学与文学》
艺术家的生活只能是充满了冲突,因为在他的内心里有两种力量在交战——一方面是普通人对幸福、满足和生活安全的渴望,另一方面则是对创作所怀有的一种无情的热情,这种激情可能甚至会无视个人的每一个欲望。
一个人必须为创造之火的神圣礼物付出昂贵的代价,这是一条规则,几乎没有例外。
第十章:《现代人的精神问题》
确切地说,[现代人]是一个站在山峰上的人,或者就站在世界的边缘,在他的面前是未来的深渊,在他的上面是天空,而在他的下面则是带有一种消失在原始的迷雾中的历史的整个人类。
水流返回到它的源头;那个内心的人想要那个看得见的人不想要的某个东西,于是我们就与我们自己交战。
危险本身
就培养了拯救的力量。
——荷尔德林
第十一章:《究竟是心理治疗医生还是神职人员》
但是当[医生]非常清楚地看到,他的病人为什么生病;当他看到,病是来自他没有爱,只有性欲;来自没有信念,因为他害怕在黑暗中摸索;来自没有希望,因为世界和生活让他幻灭;来自没有理解,因为他没能读懂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时医生将做什么呢?
我对我的弟兄们中的最卑微者所做的事情,就是我对基督做的事情。但如果我发现,他们所有的人当中的最卑微者,所有乞丐当中最穷的乞丐,所有的冒犯者当中最鲁莽的人,那个敌人本身——这些人都在我的内心,而且我本人又需要我自己的仁慈的施舍品——我本人就是那个必须被爱的敌人——那又该怎么办呢?
于是,便在世界的各个地方,围绕着这些神圣帝王产生了一系列最要严格遵守的禁忌和许多仪式活动,其中极其奇异的一种就是:神圣的帝王经过一定时间或者在其初露虚弱迹象的时候,必须被迫受死。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虽然是半神半人的存在,但却与常人一样为血肉之躯,所以也会生病,也会衰老,唯有当他尚且健康之际,神圣的灵魂及时迁至更为健康的躯体之中,才能保证这灵魂的平安康泰。这种灵魂的迁居便通过处死帝王来实现。
处死帝王的活动并非都能自愿地、和平地完成,有时不免要有激烈的争斗。内米湖畔的场面在后世看来当然是十分残酷的。然而,通过杀戮,帝王的身躯虽然不断地死去,但帝王的灵魂却永远健康无恙,于是世界的平安便获得了可靠的保证。
尽管对较开化的人来说,这种自然与超自然之间的区别是明显的,但对野蛮人来说,他想象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超自然力支配的,也就是说,这种超自然力来自具有人性的神灵们,他们如他自己一样,凭一时冲动和个人意愿而行动,又像他自己一样极易因人们的乞求怜悯和表示希望与恐惧而受到感动。在一个被如此想象的世界里,未开化的人认为自己影响自然进程以牟取自身利益的这种力量是无限的。他以为通过祈求、许诺或威胁,就可以从神灵那里获得好的天候与丰盛的谷物。而如果有哪个神竟然如他有时所相信的那样,化身为与他相同的肉身凡人,那他就不必再诉诸更高的神灵了。他,一个野蛮人,自身就拥有为促进自己及同伴们的幸福所必需的全部力量。
在图林根地区种亚麻的人用一个长得从肩到膝的袋子运送种子,并且跨大步走路,使得袋子在他背上来回摇摆。据说这样一来,长出的亚麻就会在风中摇摆。
巴伐利亚和奥地利的农民都熟知那种用孕妇传递生殖力的巫术效应。他们以为,如果把一棵果树的第一个果实给怀上孩子的女人吃了,到来年这棵树必将果实累累。
与此完全相同的思路引导巴伐利亚农夫相信:如果他不小心让一根嫁接果树的枝条掉在地上,那么,当这跟枝条长成果树时,它会让自己的果子不待成熟就掉下来。
如果一个南斯拉夫人打算到市场上去扒窃,他不需做任何其他事,只要烧化一只瞎猫,并在他和商人讨价还价的时候,把一撮骨灰撒在那人身上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从货棚里拿走东西,而卖主一点也看不见,因为他已经变得和那只死猫一样瞎了。
“踩上这块石头,跟石头一样坚定。”那种习以为常的向石头发誓的做法,多半是基于这样一种信念:石头能将其坚固和力量赋予誓言;正如古丹麦历史学家萨克索格兰玛迪克斯告诉我们:“古代人,当他们要选举一个国王时,他们通常是站在一块根植于地的石头上宣布他们的选举意见。这是为了用那石头的坚定不移来预示这次选举结果将经久不变。”
“沿海地方的人们,除非潮水即将退去绝不会死,除非潮水即将到来也绝不会生——直到潮水上涨之前不会正常地生下来。”
在德意志,据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一条箴言:你要是掉了牙就把它塞进老鼠洞里去。如果对幼儿掉下的乳牙也这样处理,还可以使孩子免除牙疼。或者你也可以走到火炉后面去,把你的牙齿从你的头顶上朝后扔出去,并且说:“耗子,把你的铁牙给我吧,我将把我的骨牙给你。”在那之后你的其余的牙齿将会保持完好。
在莱茵河流域的巴伐利亚地区,人们把孩子的脐带用一块旧亚麻布包起来保存一段时间,然后根据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把脐带切碎或刺碎,以促使他或她长大后能成为一个手艺高明的工人或裁缝。在柏林,当接生婆把揩干的脐带交给孩子的父亲时,通常都要严厉地要求他保藏好脐带。因为只要它还保存着,这个孩子就能茁壮成长并免于疾病之苦。
在巴伐利亚,人们也这样指导你去把一块亚麻布条涂上脂肪,然后拴在那把砍伤了你的斧子刃上,并小心地把斧子刃朝上放置,当脂肪变干之时你的伤口也就痊愈了。
由于德国农民的机智,上述治伤办法得到另外一种改进:据说莱茵河流域的巴伐利亚农民或黑森的农民,如果他的猪或绵羊摔断了腿,他就用绷带和细木条把一条椅子腿包扎起来,就像包扎伤腿一样。然后在若干天内,任何人不得坐在这把椅子上,也不得搬动它或敲打它,否则将会使那只受伤的猪或羊感到疼痛,妨碍其伤口复原。
在普鲁士,人们说如果你没有抓住盗贼,下一步应该做到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抓住一件他在逃跑过程中可能扔掉的衣服,因为当你使劲抽打那件衣服时,盗贼就会病倒。
丹麦有一种缔结盟约的古老仪式,也是基于这种人与其脚印之间具有交感联系的概念:缔约双方要将自己的鲜血洒在对方的脚印上,以作为忠于盟约的保证。
如果乔治三世不是一个诚实的笨蛋的话,那就可能永远不会发生与美国绝交的那种英国历史上最沉重的灾祸。
旧的观念认为原始人是人类最自由的人,这恰恰同事实相反。那时,他确实是一个奴隶,虽然并不隶属于某一个看得见的奴隶主,但却隶属于他的过去,隶属于他已经死去的祖先们的阴魂。这些阴魂缠着他整个一生,并用一根铁鞭统治着他。
I'm not broken